沈約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棋子,落於棋盤一角處。
他道:“‘族望’斷不可尚,若給予高門子弟以仕進的優先權,寒士便會拮据一生,終被擯斥於臺閣之外,國民殺敵破家,不能於國事置喙一字。”
“所言有理,”月流雲微微頷首,凝視著棋盤,道,“那依太傅所見,又該如何?”
沈約道:“尚法令議論,並給予寒門機會,讓其崛起,天下才能之士皆可為道,削減高門,使得人人平等。”
兩人下得很快,棋盤上局勢紛雜,沈約隱隱佔了優勢。
月流雲絲毫不慌,落下一字,問道:“若天下統一,法令會使文吏疲於翻檢,夤緣為奸。”
沈約神色自若道:“法令未嘗不可完善修減,文吏未嘗不可增其職位。”
月流雲又道:
“可若削減高門之勢,那些世家大族,失去了往日的優越感,鳩形鵠面,捉襟露肘,兒女啼飢號寒,甚至倒斃路旁,冤死床笫,被推落在下層。”
此時棋局微微發生變動,月流雲的劣勢越來越小,逐漸與沈約平分秋色。
沈約微微蹙眉,道:“削減而並非趕盡殺絕,可予以補貼,維持生計,只是若無往日之榮耀,可自行憑藉雙手另謀生計,公平二字崛起,有才能者,自可闖出道路。”
而後,他又反問道:“依陛下之行事,所尚者,莫非為刑法?”
月流雲搖了搖頭,道:“刑法可有之,其弊流為誹謗之誅,參族之刑,殘虐天下,卒以自滅。”
“必須與仁義共施,使之合乎情理,不以法度規範,則難以使天下安定,若過度殘暴,只能適得其反。”
沈約略微思忖,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那臣所提的法令議論,可成最優?”
“不可,”月流雲道,“若天下統一,其尚可存也。可今赤禺虎視眈眈,大郢實為內憂外患。”
“試想,若艱危之際,敵人長驅深入,群公還在議戰、議和、議守、議逃,議論未決,和戰未定,敵人已經不費一兵一卒,潛入腹地。”
“若兵臨城下,還是在議論和戰,和戰始終不決,戰也不能戰,和也和不了,終於亡國。”
月流雲落下關鍵一子後,目光灼灼地盯著沈約。
沈約凝眉不語,注視著棋局,思索著破局之道。
半晌,他長嘆一聲,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是臣輸了。”
月流雲眉飛色舞地與南宮明燭對視一眼,一臉“我可以出師了”的興奮,蒼白的臉色因為喜悅,終於帶上了一絲血色。
南宮明燭眸中含著笑意,說道:“真厲害。”
沈約讓了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南宮千殤緩緩坐於對面,執起白子。
方才他在一邊觀棋,感悟頗深,如今成了執棋人,便要走出自己的路來。
偶得一縷寒風,月流雲又低低咳嗽了起來,沈約和南宮千殤有些擔心地望著她,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轉而執起黑子,落在棋盤上。
月流雲道:“還是方才的問題,若是皇弟……該會如何抉擇?”
南宮千殤手中把玩著白棋,道:“皇兄方才所說的,乃是一國風氣。治天下者的作用也只是推波助瀾,主流實實在在發展於中層,加以上層的提倡,下層的隨和,才會蔚為風氣,滂薄一世。”
月流雲贊同道:“皇弟很聰明。”
南宮千殤繼續說道:“臣自幼對節義二字感觸頗深,若一國之風以節義為首,刑法對其不過點綴,使得人人皆可以行為道。”
他的棋風比起沈約更加溫和,透露著正直與雅正,似乎陰謀詭譎,對其不過爾爾。
月流雲道:“朕聽聞,‘上之人務德,而下之人守節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