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五萬綏雲軍一進駐,本就緊張的糧草更加捉襟見肘,軍士們有微詞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那都是私下議論,還不致引起譁變。”
“可是今夏這場大旱之後,雲商坊糧種價格突然暴漲。有傳言官府走投無路,想要開軍儲倉賑災。”葉觀瀾指尖劃過扇骨,微微蜷緊,“那麼這個時候,大人以為甘州軍的不滿,還只是私下議論而已嗎?”
對打
答案無疑是否定的。
二公子點到為止,姜維卻聽出了他未競的半截話音,頓時汗如雨下。
甘州軍的不滿絕非一夕之事。早從漢王夥同手下人侵吞軍糧開始,行伍間對於朝廷的怨恚就日漸發酵。天長日久,灃城大營早已淪為一個危險的火藥桶,看似八風不動的外表下,實則乾柴遍佈。只需一顆芝麻大小的火星,頃刻就會掀起燎原火浪。
而這個火藥桶一旦爆了,身為地方主官的姜維頭一個難逃問責。
罷官革職都是輕的,眼下時局未明,暗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眈眈盯著他這個東宮的馬前卒。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這些都不是姜維最擔憂的。
他這個參議政事,原就是為籌建軍鎮而設,所謂破例拔擢,更加給這個位置染上了特事特辦的色彩。
姜維不戀棧,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前程早已和應昌軍鎮融為一體,他若窮途,軍鎮的末路亦指日可見,前番諸多努力,將盡數化作泡影。
姜維後背一下溼透了,傍晚的風吹在身上,涼意徑自砭骨。天色暗了下來,宅院沒有點燈,因是他一人居住,灑掃的僕從也沒有,到處黑黝黝的鬼影幢幢。姜維驚悸後怕之餘,聽著一聲聲銅馬“叮——咚咚”從簷下傳進來,聲似嘲諷,身當獨夫的孤勇與憤慨油然湧上心頭。
“這幫巨蠹奸商!侵吞黎民社稷不算,還要毀我國之屏障。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這雖是姜大人的義憤之語,卻也不偏不倚,戳中了在場之人心中共同的疑惑。
陸向深點心也不吃了,掌中緊緊攥著塊栗子糕,大聲問:“那個叫什麼蘭的,這般膽大心黑,你白做了一方主官,就半點奈何他不得?”
姜維扯動唇角,笑容苦澀:“猗頓蘭早年從事邊市交易起家,專和關外沙禿子打交道,為人十分精明。猗頓商行摻和進軍糧買賣,這在甘州不算什麼秘密。可猗頓蘭精明就精明在,他的商隊只負責糧草售賣,從不沾手轉運之事。即便漢王已經伏法,他只消一句未知糧草來源,就能把自己撕擄得乾乾淨淨,咱們卻無任何證據可以指認他。加上加嫘族滅後,猗頓便取而代之成為河西七大商之首。這幾大商行把控了甘州乃至大半個西北的經濟命脈,倘若他們亂了,於國計民生何嘗不又是一場災難。”
陸向深語結,良久手一鬆,掌心栗子糕霎時碎成齏粉,簌簌抖落。
陸依山在旁靜默有頃,問:“軍糧的事拿不住他,就只能另尋它法——慶陽城那幾間莊子,姜大人查的如何了?”
劉猙自盡前,朱苡柔曾經告訴過他,“慶陽城的莊子已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此事儼然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事實上,朱苡柔也不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只知道是極樂樓交代給她的最後一個任務。
陸依山有理由相信,慶陽城中的莊子,必然和劉猙試圖透露給自己的秘密,存在某種關聯。
姜維道:“下官遣人探查過,慶陽城前段時日的確遭了一場大火,臨街幾間綢緞莊盡皆被夷為平地。下官特別留意了,那幾間莊子無一例外,都是猗頓氏的產業。下官覺得蹊蹺,遂命我的人留在城中,又多秘密調查了幾日。”
結果不負所望,慶陽城外被遺忘的軍械所,還有大量不知去向的精鐵馬具,由是進入了鎮都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