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說話,商媽媽朝裡間指了指,他穿過垂掛的竹簾看過去,只看見一雙腳探在床沿外,倒是聽不見哭聲,只有微微的抽泣,饒是如此,也知道她這回氣大發了。
放輕腳步上前,他喚了聲小娘子,「遇上不高興的事就告訴我,我替小娘子出氣。」
明妝齉著鼻子說沒有,「你走吧,我難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說得越雲淡風輕,問題越嚴重,他只好捱到腳踏前,溫聲道:「你起來,讓我看看臉上的傷怎麼樣。」
明妝說沒什麼要緊,「已經不疼了。」
這不是不疼就能翻篇的,但她還執拗著,要哄她起來不容易,對付孩子的執拗,就是你必須比她更執拗,他又道,「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只要臉上沒有留下傷,我立刻就走。「
明妝推脫不得,只得撐身坐了起來。委委屈屈回頭,把捱打的左臉遞到他面前,「看吧,沒什麼要緊。」
她鬢髮散亂,哭得眼睛都腫起來,這狼狽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且她的面板生來細嫩,一點重力都施加不得,她所謂的不疼,只是痛感消失了而已,留下的痕跡卻沒有那麼容易消除,他看見五根指印根根分明,時間長了,像雪慢慢融化,向周邊延伸,那半邊臉頰被辛辣的紅色佔據,變得有些觸目驚心。
他心裡的火氣噌地高漲上來,忿然道:「我找她去!」
明妝忙把人拽住了,「你要是去找她,難免落一句大男人欺負老婆子,說出來不好聽。」
可是這恨要如何才能發洩出來呢,難道啞巴虧吃了就吃了嗎?
他鐵青著臉道:「下半晌我往你兩位伯父供職的衙門去一趟,讓上頭給他們施加些壓力,他們自然會接老太太回去的。小娘子也不要挽留了,讓她走了乾淨,免得給自己找氣受。」
明妝卻又猶豫,「禁中還沒有訊息,再過兩日吧……」想起祖母那兩句錐心的話,她又耿耿於懷起來,仰頭問李宣凜:「李判,你說我的命是不是很硬?是不是我與爹孃八字不合,才剋死了他們?」
大滴的眼淚源源流下來,好像永遠流不完似的。他心頭一陣鈍痛,追問:「這話是誰說的?是老太太,還是我嫡母?」
明妝扁著嘴,低下了頭,一旁的午盞介面道:「是老太太。唐大娘子誣賴小娘子,說咱們小娘子在外編排易家,老太太就借題發揮,打了我們小娘子。」
他弄清了前因後果,這筆帳且記下,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清算。眼下最要緊的是她,於是放軟了語氣道:「大將軍過世,是因受了構陷,大娘子痛失大將軍,傷情過甚方病故,一切都是有原委的,小娘子並沒有錯。什麼命硬刑剋,都是胡扯,為什麼要聽信?我以為三年的磨礪,已經讓小娘子看透冷暖了,明明不在乎那個人,卻要在乎她說的話,這是什麼道理?」
明妝犯糊塗的時候需要這樣的當頭棒喝,這回終於止住了哭,抹淚坐直身子道:「是我失態了,一下子鑽進死衚衕裡出不來,實在丟臉。」
她剛哭過,鼻尖紅紅地,赧然一笑,有股孩子般的天真味道,轉頭喚烹霜:「打水來,我要洗臉。」然後慢吞吞起身,慢吞吞斂了斂衣裙,走上兩步又回頭問他,「李判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官衙裡不忙嗎?」
這個問題,問出了李宣凜的心病,近來不知怎麼懈怠起來,上朝也好,當值也好,都有些心不在焉,勉強忙完了手上的事務,就急著想早些回家。
也許是擔心她會遇見那些倒灶的事吧,兩家都是一團亂麻,很要費些心力應付。自己在外,官場上刀光劍影見慣了,倒也不覺得累人,但想起內宅動輒惡語相向,甚至出手傷人,就覺得如今的女子不易,尤其明妝這樣沒有父母護著的,愈發舉步維艱。
只是這點想法不便說出來,含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