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起,吹得簷下燈籠吱扭作響,雪雖不下了,但云翳也未開,年前這段時間幾乎不見太陽,偶爾下上一陣雨,天氣愈發陰冷。
過年的新衣已經做好了,今日匹帛鋪子派人送了過來,果真是上京最有名的裁縫,穿在身上很合適。
兩位妾母換好了衣裳,扭身在鏡子前看,她們原本是阿孃的陪嫁女使,與爹爹算不得多深情厚誼,更在乎的,一向是阿孃。所以阿孃過世前,還問過她們的意思,打算每人贈些錢,讓她們回家改嫁,她們拒絕了。一則改嫁未必有好人家,二則也放心不下明妝。照著惠小娘的話說,「我們小娘子老實,萬一將來有人欺負她,有我們在,雖不能撐腰,但可以拼命。」
就是因著有這份「拼命」的情義,明妝拿她們當親人一樣看待。只可惜好好的年華,都浪費在郡公府了,有時候也覺得怪對不起她們的,因此平常儘可能地待她們好。
到了年尾,外面的帳都收進來了,每位妾母分得了三十貫錢,作為過年採買的用度。惠小娘還好,家下父母兄弟日子都過得不錯,不必操心。蘭小娘則費心些,她家境不怎麼樣,家裡還有個不事生產的兄弟,每月的月例錢總要勻出一半來,貼補給孃家。
明妝呢,原想多給蘭小娘一些,但阿孃的陪房趙嬤嬤說,給多少都填不滿那個虧空,反倒助長了她孃家兄弟的胃口,這事就作罷了。不過逢年過節指縫鬆些,反正妾母們面上的禮數到了,她們怎麼支配,是她們自己的事。
「你這腰,怎麼愈發圓起來了!」惠小娘瞥了蘭小娘一眼,「想是心境開闊,近來吃得多了。」
蘭小娘立刻不滿,氣呼呼道,「你怎麼盡說我,看看你自己,腮幫子晃蕩,臉都大了一圈!」
說起胖,可不是前朝以胖為美的了,如今講究單薄纖細的美,誰也不願意落了下乘,三句話不對,就要吵起來。
「你這人,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惠小娘扯她到明妝跟前,「你讓小娘子說,你的腰可是粗了?」
蘭小娘氣得紅了臉,「何惠甜,你別讓小娘子為難,她小孩兒家家,哪裡知道你話裡有話!」
「啊,我什麼時候話裡有話了,大節下的,你別尋晦氣!」
蘭小娘一蹦三尺高,「郎主都不在了,你說我腰粗,腰粗是什麼意思,你要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惠小娘大吃一驚,白眼亂翻,「你莫不是瘋了吧,我哪裡是這個意思!都是孀居的人,這麼說你,我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就是心裡高興罷了!」
……
她們吵得不可開交,明妝尷尬地杵在她們中間,已經對她們相處的方式習以為常了。
人都很好,但到一塊兒就不對付,雞毛蒜皮的小事能夠爭執半天。這也算盡好做妾的本分吧,兩下里就是要爭,可以對主母畢恭畢敬,但是妾與妾之間,須得分出個高下。
當然基本都無傷大雅,吵吵更熱鬧,如今這樣冷清的家,沒了她們拌嘴,就愈發沒有煙火氣了。
最後還是得明妝來打圓場,「蘭小娘的六破裙打襉不精細,讓他們重做一條就好。惠小娘的臉也不大,等年後買個玉滾輪迴來,據說滾啊滾的,臉就瘦了。」
所以她們鬥嘴,最後一般都是小娘子破費。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蘭小娘撫了撫鬢角,說算了,「我們一把年紀,還要小娘子來哄,也枉做長輩了。」
所以不吵架的時候,還是一團和氣的。
第 二日就是年三十,家裡過節的東西一應都準備好了,到了天將暗的時候,就該往爹爹和阿孃的靈前上貢品了。
果子、點心、酒,還有團圓飯,一一經明妝的手送上去,最後大家叩拜,近身的人都在,一個沒少,是最值得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