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連忙扇了自己個耳光,訕笑道:「瞧我這嘴,胡說八道呢,我這就去。」
謝淮立在迴廊廊柱後,在他們動身後,才緩緩離開。
廢武令。他驀然嗤笑了聲,只聽見這個詞,他心裡就一陣陣的噁心。
大魏初年,宣帝即位。
宣帝不會武,卻是靠武將們打下的天下,以親王身份造反起義,他親眼看著那群武將把先帝斬於那把龍椅上,他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血濺金殿,給他用血肉鋪出來那條萬人頂禮膜拜的帝王之路。
宣帝至今都記得,那時身側的武將伸出血淋淋的手,紅的刺眼、刺心,武將將他扶上龍椅,他自此再不願見紅,朝中上下所有的紅朝服都因他改為綠色。
傳言當時京城的護城河都被鮮血染透,宮牆都滿是凝成黑色的黑血。
他畏懼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先帝,他疑心自己只被這些武將當做傀儡,他害怕那漫天的染紅京城的血。
於是宣帝大興科舉,廣納文臣,重文輕武,有意減少武將,甚至大肆管制刀劍,讓武官被文臣統領練兵。設計,陷害,殺人,栽贓,將當年追隨他的武將們殺到最後,只剩下了三位異姓候。
美名其曰,國強無需暴武。
他忘了,他身下這副椅子,是誰為他踏破風雨,咽盡血淚奪來的。
泊陽候戚家,老侯爺老馬伏櫪,家裡獨有一女,不足為患。
靖昌候趙家,老侯爺早逝,嫡子趙柏清筋骨全廢,爛泥扶不上牆。
只有永安侯謝家,永安侯一身清正,無從栽贓,不怕陷害,獨子謝淮天縱武才。
他忌憚了。他畏懼永安侯,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殺了太多的武將,這些人就算為求自保也會殺他造反。他忘不了那金殿上血淋淋的殿柱,忘不了先帝死前合不上的雙眼。
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殺了永安侯。
可萬幸的是,永安侯死了——救駕而死。
他親自安排的去殺永安侯的殺手反水,慶功宴當日竟想取了宣帝的性命。那個時候,座下文武百官無一人敢動,是永安侯拔劍出鞘,生生戰死在他身前。
他本該懷著感激和愧疚去報答永安候,可他看到那麼小的謝淮,竟然是天縱奇才時,他徹底亂了心智。
若謝淮知曉真相,會不會替父報仇殺了他?
只這樣想著宣帝便寢食難安,他想起永安侯臨死前擋在他身前一動不動的身影,堅固如山,他不願再殺謝淮。
帝王的仁慈,往往是給一顆摻著砒霜的蜜棗。
廢武令終於因永安侯的死告一段落,宣帝為表感激,給了謝淮無上的榮寵,他想讓謝淮從此做個廢人,只知耽於享受,沉迷榮華富貴,漸漸荒廢自己。他想讓謝淮忘了一切,忘了他是個什麼樣心狠手毒,忘恩負義,鳥盡弓藏之人!可若謝淮不做紈絝世子,那宣帝仍會毫不猶豫地殺他。
替永安侯養了這麼多年兒子,他自覺恩情已還。
若不是李安園將所有真相告訴給他,謝淮終其一生也不可能知曉這一切。
忽地天上一道驚雷,謝淮無動於衷地走在熙攘人群中,陷進那鋪天蓋地襲來的回憶中,恍若未聞。
「又要下雨了,收攤了!」
「收攤收攤不賣了,回家咯!」
核桃臉上苦悶,見著他家主子失魂落魄似的模樣,幾欲張口,都生生嚥了回去。
許久,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核桃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世子,快回家吧,這麼淋雨會生病的!」
他往日都記得帶傘,偏偏今日走得急忘帶了。
核桃一邊責罵著自己失職,一邊想辦法給謝淮遮著飄零的雨絲。
謝淮卻輕輕推開他的手,喉嚨微啞,昏昏沉沉似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