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衛薇命苦,那我阿薔姐姐呢?她失了爹孃兄長流落在外又有什麼?我在定遠公府看那衛行歌練武,渾身皆是傷疤,結果那伺候阿薔姐姐的姑娘隨口便說沒人比阿薔姐姐身上的傷更多的,她看著精神,卻是離不得藥的,這般無依無靠死裡逃生無數次,您可心疼過?您可將您予衛薇的那些回護之心分了絲毫與她?
「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這還是您從前一字字教我的,如今我看衛薇,左看你行事不均,右看我心生不安,她也配我喚她表姐?」
一字一句,秦緒憋悶在心中已久,他比一眾哥姊年紀都小,可他並非不知事,從蘭阿姊為人極好,一手金魚畫的頗為神妙,那是衛家阿茵手把手教了她,她又畫來哄自家幼弟,可這樣的如花女子們又落了一個什麼下場?同是外孫,阿薔阿姊又從外祖處得過什麼?十分偏愛,九分九都被他祖父給了深宮中那給皇帝捧玉璽的皇后!
這話從前他不想說,如今他想說了,他祖父與其在東都陪著那皇后越陷越深,還不如去北疆看看風沙雪月。
姜清玄從棋盤上拈起了一顆子,多少軍國大事都未擾了他的棋,今日親孫子如此聒噪,他依然掌握這黑白之局。
黑子落在了白子之側,與另一黑子遙遙相望。
秦緒扇子一展,想將心頭火氣扇去,勾唇欲笑,卻笑得甚是難看:「您在棋盤間縱橫無數,又將自己的心放在何處?旁人只當你與阿薔姐姐祖孫成仇,我知你與她就如這兩黑子,同色同源,卻在兩端,你在洛陽欲騰挪出方寸之地,她在北疆也自有前程,縱使有阻隔,你二人終歸是同色的。可是,祖父,我一紈絝子,只知阿薔姐姐是也姑母之女,你本該如疼愛那皇后一般去疼愛她,這十數年光陰您給了皇后,總該分些給我阿姊,不管如何算計,人心就是人心,會痛會傷!」
「傷?」嘴中嚼著此字,姜清玄竟笑了,「為人做到阿薔的地步,就如逆黃河而上,舟船艱難,須以手攀石,徐徐向前,縱使一身血肉模糊,也要將赤血和水飲,她哪會傷心?她不會傷心,才成了今日她。至於阿薇,她本可不入此局,可她入了,如端,也許過兩三年,你就會知道從蘭嫁一平凡人家相夫教子是何等喜樂之事。」
「喜樂?」秦緒皺眉冷笑,「被自家表妹算計,此等喜樂你們尚書令與皇后自然受得,別人還要命大才行。」
看著秦緒負氣而走,姜清玄看著手中的白子,又想起了十數年前那一夜。
號稱一場大火將衛家別院燒盡了的那一夜是下著雨的。
一家,又一家,河陰鄭氏、欒州李氏、許州錢氏、幷州陸氏、輔國將軍……衛薇一家一家求過去,只求有人能借她令牌,讓她能找禁軍求救。
那些人家的門都是緊閉著的。
「求求你們!我阿爹已死了,阿孃也要帶著阿茵死了!求求你們,救救我阿孃。」
得了訊息的姜清玄撐著傘提著燈籠匆匆找過去,他也在想,他女兒被人逼死了,他這為人父者,又能做什麼呢?
阿薇身上全濕透了,見了他,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外祖,我阿孃……我阿孃沒了!」
小阿薇才十一歲,小小一個,輕得彷彿沒有骨頭,姜清玄將她揹回家,一路上只覺自己的心都已經空了。
只是隱約想,他要報仇,也要讓背上這小小的孩子平安長大,過得安穩,才能告慰女兒。
可他也沒做到。
「如端,你還是不懂,阿薇給叢雪下了藥,毀了的,是她自己最後那點安穩喜樂。」
白子落在棋盤上,姜清玄定睛一看,才發覺白子早已輸了。
將白子一個一個揀起,他見棋盤上相距最遠的兩顆黑子,終究輕聲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