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橫在一旁看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鬍子,此處不是淨室,他不能說話。
走到明德門前,他上車之後又遞了個紙條給隨從。
隨從看了一眼,與車夫道:「相公說今日要去別院看玉蘭。」
風烈雨將來,擋不住陳相公想看玉蘭花。
閉口相公是不能說話的,有些人是能說話的,一邊躲著風,一邊小聲說:「姜尚書去了鬍鬚竟是如此長相,也難怪外孫女能做了皇后。」
是,尚書令姜清玄有一副不似出身的好相貌。
寒門魁首姜清玄出身貧農之家,五十多年前,國子監助教溫岐途徑田壟,見秋雨霏霏便當下誦了一支《菩薩蠻》,卻聽身後童聲清脆,將那支詞一字不錯地複述了出來,那稚童就是才五歲的姜清玄,溫岐甚喜其才,將之收為入室弟子帶在身邊,十一年後,年僅十六歲的姜清玄著白衣騎青驢,在西京文會上又以一支《菩薩蠻》名動京華,被稱作「白衣姜郎」,又過兩年便被師父保舉出仕,他早年酷愛文章詩詞,學盡了溫岐的文辭錦繡,二十五歲成了國子監講習,每當他講詩詞,連窗外都坐滿了國子監學子,有人說是因他文採風流,也有人說,世人看的就是他的相貌。
如今六十有四的姜尚書沒了鬍子,少了幾分仙風道骨,卻露出了清眉俊目,玉面淡唇,依稀還有八分當年「白衣姜郎」的俊秀,又如歷寒之松,覆雪之竹,風霜贈之以筋骨不折,便成氣度。
風吹得明德門內外幡飛旗倒,吹得文武百官步履艱難。
偏偏還有一人站在風口,穿紫袍,挎長刀。
她看著姜清玄。
姜清玄身側兩個年輕御史連忙要護在自家恩師身前,卻被姜清玄推開了。
他微微頜首:「定遠公。」
衛薔似笑非笑道:「尚書令……大人。」
姜清玄坦著一張臉,神色自若:「定遠公,世家以人抵錢之事萬萬不可,若是世家子弟值五千貫,寒門子弟又如何?每去一人,定遠公便給五千貫?以錢買人,以何買心?北疆百廢待興,欲謀天下英才,謀其人,亦謀其心,招賢納士當以誠相待,若以銀錢換之,日後貪腐如何處置?庸碌如何處置?尸位素餐者,如何處置?你出五千兩那人北疆為官,旁人出了一萬兩,那人賣了北疆也非異事。以錢換人三年,三年之後又如何?彼時之北疆,便是定遠公心中之北疆?」
一貫愛笑的定遠公此刻斂眉沉目,見姜清玄面露憂色如憂國憂民一般,只淡淡道:
「好一個以誠相待,尚書令真是極會講道理,那請問,豐州督府以誠相待,何時能得來得用之人?朝中給我十五人便打發我去建邊市,便是以誠相待?不撥錢糧不給軍餉,便是以誠相待?」
「錢糧之事定遠公可自去查各州錢糧冊,非是有糧不撥,實在是各州艱難,實不相瞞,以當時情狀,朝中調撥錢糧怕是到不了朔州,便已被各地災民……定遠公,此話絕非我推脫之言,同光四年雪患之後各州匪盜並起,同光五年,薛將軍部下亦曾被內調剿匪,定遠公可寫信問之,去歲皇后欲調五千定遠軍南下,也是因匪患之事……」
今日定遠公和姜清玄在朝堂上爭執,定遠公以刀去了尚書令的鬍子,此事早就傳遍了紫微宮上下,見兩人再次對上,明德門的守將在大風中戰戰兢兢,瑟縮如同一朵嬌花。
「風、風大,各位大人,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說話時,守門將軍親自牽來了定遠公的馬。
衛薔翻身上馬,她居高臨下,衣袍翻滾,看著大風吹在姜清玄那張被剃了鬍子的臉上。
當朝定遠公扯了一下嘴角,道:「尚書令大人,既然熟知以誠相待的道理,不如替本國公弄來些書吏官員,哪怕如尚書令大人這般嘴上無毛之人,我也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