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深坐在那其實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做不進去,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安明晦,看著對方的臉色被暖黃的燭光照得彷彿紅潤了幾分,神情恬靜地撫摸著懷中的兔子。
那盆草開出的兩朵花都被製成了藥給安明晦服用,雖然有了點起色,但仍然沒太大轉變。
安明晦沒得到回話,卻聽見原本坐在桌邊的人站起身,轉而坐到了床邊,順手把他懷裡的兔子拎起放到了地上的籠子裡。
他笑了笑,抬起手憑著感覺摸到了陸庭深的臉,但眼睛看不見到底還是動作不準確,他沒碰到臉頰,卻碰到了那人的額頭,卻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尚未完全癒合的傷痕。
“這是怎麼了?”
那隻手動作很輕,即使摸到了傷口也沒讓陸庭深感覺到疼,反而是指尖傳來的冰冷溫度讓他覺得連自己的心都快要被凍住了一樣,忍不住抬手將那隻手抓住,緩緩揉搓著試圖讓它變得暖和起來。
“沒什麼,之前去了趟祭天台,不小心磕到的,不礙事。”
那天他一個人去了自登基以來便從未去過的祭天台,供奉了香火後跪在神像前,整整磕了一百個響頭,每一下都用足了力道,像是生怕那高居九天之上的神聽不見似的,直把額頭都磕得血肉模糊了。
這段時間陸庭深夜夜不能成眠,生怕自己再醒來,就看到枕邊人沒了氣息。
他聲音乾澀地道:“是我害了你。”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把這人誘勸到自己身邊來,更不該見這人與自己一般不在意天下人言,就心裡暗喜,真的不再理會那些事。到了後來,他若是能再多忍耐幾分,不那麼急著對安家那兄長動手,也……也不至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一步錯,步步錯。
“沒有誰害了誰這一說。與陛下相伴這些時日,於我而言亦是幸事,如若這真是命中註定,那無論陛下如何做、做什麼,都改不了我的命數。”安明晦搖搖頭,反握住陸庭深的手,輕聲道,“這是我自己選下的路,如今更無遺憾,只希望陛下不要為此耿耿於懷。”
陸庭深想著,怎麼可能不耿耿於懷。
他從未體驗過這樣日日擔驚受怕的感覺,可是那讓他日日惶恐難平的人卻自始至終是這樣恬淡平靜,讓他忍不住啞著嗓子問:“都這個時候了,還這樣冷靜,你就沒有什麼害怕的事物嗎?”
被問了這樣的問題,安明晦不由得沉默下來,良久之後才嘆息了一聲,回答道:“自然是有的。”
抬手碰了碰陸庭深已經有了幾分溼意的眼角,他說:“如今的我,最懼怕的大概便是生離死別了。”
他知道自己的死亡並非真正的死亡,知道自己再次睜開眼睛還會有同樣的一個人在新的世界等著自己,可是在真正相逢之前,被留在原地的人卻是一無所知。對於他們而言,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走過的世界多了,安明晦從來不願意去揣測自己離開後上一個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也從來不敢問面前的人一句“如果我死了你會如何”。
安明晦覺得有些累了,這身子近來是越來越容易感到疲乏,可能也是因為差不多到時候了。
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安明晦問身邊的人:“若早知道我無法陪你走完一生,你會不會就不願意再認識我了?”
陸庭深看出他面上的倦意,也不去熄燈,直接翻身上床躺在了他身邊,手臂環抱在他腰上,斬釘截鐵卻又帶了點埋怨地道:“絕不可能。”
有些人,就算明知道靠近了就如同飛蛾撲火,也還是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這天晚上,陸庭深抱著懷裡的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的話,也不需要安明晦回覆什麼,他只是自顧自地湊在這人耳邊上,催眠一樣小聲地念叨著很多瑣碎的事情,直說得安明晦昏昏欲睡。